温热的水带着柠檬味道的泡沫,顺着我的额头流了下来,我连忙闭上眼,把脸凑到了花洒下面。细碎的水珠敲打在我的皮肤上,微痒的感觉温柔的像三月的第一场春雨。我忽然觉得水真是这世上最奇妙的东西,可以温柔如斯,也可以暴虐到天地变色。也许正因为它们连具体的形状都没有,所以无论走到哪里都能成为那里的主人吧,比如海洋,比如此刻安装在我头顶上的管道。这东西看似平淡——我很小就听说过这句话:水利万物而不争。实际上,万物的小命都被它不动声色地捏在掌心里。
大自然的威力当真无可抵挡,难怪人类会把它们统称作不可抗力——不可抗,多么巧妙的三个字,就是不知道像深海这样生在水中,长在水中的族类,对人类而言算不算得上不可抗呢?我想,我们之间最明显的区别就是人类和大自然是彼此分开的,而他们却是大自然的一部分。所以他们当中的每一个,眼中都带着天地造化间最纯粹的灵气。
他们是自然之子。
我想到了我的两个孩子。在他们出生之前我就在忧虑如何才能让他们融入人类社会中去,我希望他们像普通的人类小孩子那样无忧无虑地玩耍、受教育、交朋友,我一直焦虑如何能生活在人类当中又不会被当作异类。这焦虑直到现在仍然沉淀在我的心里,但是见过了生死之后,我忽然觉得这个问题也不是那么重要了。他们可以生活在陆地上,他们也可以生活在海洋里,比起这世界上的大多数人,他们拥有更广阔的天地。
这也许就是夜族人意念之中的……进化。
我的儿女,他们已经站在了比我更高的地方,我所要做的只是看着他们自由飞翔,在他们需要的时候帮助他们清除潜在的障碍就好。
我忽然觉得释然。像背了很久的包袱忽然被卸下,连灵魂都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这种轻松,令我对深海能否找到女儿的下落充满了信心。一瞬间,这信念的强烈程度几乎超过了夜夜煎熬这我的焦虑和恐惧。
会找到的。我握拳,绝对会找到的。
正在漫无边际地胡思乱想,脑海中却慢慢浮现出一副美丽的画面:幽静的红树林,林间清幽的小路,密林深处传来的鸟儿清脆的鸣叫……
我正在揉搓头发的动作不由得停住了。这是什么意思?深海看到的画面?他已经在陆地上了?也就是说……他正在朝这边赶来?
我连忙把水流开到最大,急急忙忙把自己冲干净,裹着大毛巾就跑了出来。卧室的窗户开着,窗外是压得黑沉沉的乌云,暴雨还在下,远处的海面上隐隐约约可以看到电光闪烁。
坏天气还在持续,有关巴特拉岛下沉的消息媒体上已经有报导了,因为之前已经疏散了大部分居民,这则消息并没有引起太大的恐慌。新闻里说被暴风雨困在岛上的部分居民也在哈勃拉人的帮助下顺利返回了卡格尔镇。这一场事故算下来,伤亡最重的是哈勃拉人。
这样的结果,算不算他们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呢?
我摇摇头,一边举着大毛巾擦头发一边凑到了窗口,从这里可以看到五月旅馆的庭院,草坪湿漉漉的,在阴沉的天幕下意外地泛着令人心动的明媚色泽。外面的公路上,一辆巡逻警车缓缓驶过。远处街角的那家咖啡馆开着门,隔着雨幕只能看清一团橘色的暖光,再远处是黑沉沉的海面,山崖尽头的岬角宛如一幅手工粗糙的剪纸般默默耸立在黑沉沉的天幕上,灰白色的灯塔几乎探进了云层里。
很冷清。几乎……没有什么可以看的东西,可是我的心跳却越来越快。之前曾经出现在我的脑海里的画面已经消失了,捕捉不到深海的讯息令我坐立不安。
我放下手里的毛巾,琢磨着是不是该去楼下给自己弄一杯热茶什么的……刚一转身就听到远处有人大呼小叫起来,而且声音听起来还有点儿耳熟。下意识地回头看时,一个男人正从对面的咖啡馆里跑出来,灰色的布衬衫,灰色的长裤,这不是蔡庸吗?
顺着他的方向看过去,一个男人的身影刚刚转过了街角。颀长的身材套着一身浅色的休闲装,在黯淡的街灯下略显单薄。肩膀的线条、腰、腿……每一处都熟悉得闭着眼睛也认得出来。胸腔里似乎有一刹那的静止,然后心脏带着颤抖呼的一声自高处落了下来。三天以来那些隐秘的忐忑到了这一刻终于烟消云散。
似乎被蔡庸的叫声吸引,深海停下脚步,朝着蔡庸的方向看了过去。下一秒,他的肩膀上就挨了蔡庸一拳,手里的雨伞顺着风飞了出去,深海也不去理会那把飘走的雨伞,反手一拳打在了蔡庸的肩膀上。两个男人站在雨夜的街头,拍拍打打地拥抱了起来。
我不禁莞尔。没想到第一个看到他回来的人,竟然不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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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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