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花园中没有别人,是那个书童亲自指证的,一字一句的在先帝面前说出了事情经过。
绕是再怎么宠爱的孩子若是意图谋害自己的子嗣,还是让先帝怒火中烧,将萧云祁拖下去杖责四十,禁闭府中半年不许出门,将他好好责罚了一顿。
杖责四十几乎让对方去了小半条命,又哪里来的力气出门?说到底,这个惩罚不够重,与她心中所想的预算相去甚远,可见先帝还是心软。
杖罚伤及筋骨,萧云祁在府中养了半年的伤,不久后府中书童便不慎落水,因沾染了风寒而病故,萧云祁谢绝先帝给他再找一个书童的意愿,宁愿自己孤身一人。
任嫣笑笑。
他不会再相信别人了,将一辈子都活在质疑与猜忌之中。
过了些许年以后,萧云祁不知为何在宫里突然犯了事,被龙颜大怒的先帝下令终身囚禁在景王府中,派侍卫看守,不许再踏出一步。
此事任嫣并不知详情,先帝封锁了消息,或许只有当事的萧云祁和先帝才知晓。
然而萧云祁此事一出,任嫣巴不得他作死,也乐于看他落得个被终身囚禁的下场。
后来随着先帝的年龄渐老,他也逐渐力不从心,身体愈加虚乏,逐渐缠绵于病榻,每日予药物勉强支撑,任嫣看着他每况愈下的身体,日日忧心。
只是先帝很坚强,勉力支撑了四五年,最后躺在床榻上再也无力动弹,将任嫣唤到床前。
他与任嫣相差了许多岁,如今一个衰老,另一个却因保养得当而正值年轻的模样,先帝拿浑浊的双眼看了她许久,费力的伸手抚摸了一下她头顶上的海棠簪花。
“朕生平唯一所爱是你,也是你陪我到了最后。”先帝望着她的眼神很深情,却好似在透着她看着什么人,连说话都很吃力。
任嫣脸上神色动容,随即想到了什么,伸手摸了摸头顶的簪花,脸色微变。
海棠是她的姐姐,任媛最爱的花。
先帝在对任媛说话。
“媛媛,”先帝好似神智不清一般,对着她唤她姐姐的名字:“云祁长大了,神色间有几分像你,他很有才能,尽管他从来没有对我显露过,我也知道他怨我……”先帝咳嗽起来,胸腔里的气被剧烈的咳嗽挤压,顺着喉管滑出去,留下一道道细小的气音:“……媛……我说过,我想要,我们的孩子……继承我的位置……”
他伸出颤动的手指,巍巍指了下某个方向,吐气道:“圣旨那儿,我已经拟好了,我会给他……我所有最好的……”
任嫣心惊不已,为先帝这几乎疯了的想法。
他不将皇位传给自己的孩子,却要传给自己名义上的弟弟,尽管实际上没什么差异,但此举必然会掀起大波,何况萧云祁还在府内没被解开禁足。
先帝这是昏了头。
任嫣颤着手去顺着他指的方向寻找,匆急慌乱的将那一方桌子与多宝格翻得乱七八糟,最后找到了藏在桌底下某个机关内的圣旨,一把掀开。
传位萧云祁,皇后陪葬。
任嫣把圣旨里的每一个字都揉碎了掰开来嚼,无论怎样都只能读出这两重意愿,顿时如遭雷击。
皇后陪葬……
他要把所有最好的都留给任嫣母子俩,却是要她来给他陪葬。
任嫣心口绞痛,抓着圣旨的手指节泛白,用力到指尖陷进手掌里也丝毫不觉,只觉圣旨上的每个字都带着血腥气,争先恐后的往她的肺里钻进去,一点一点的绞动她的血肉,铺天盖地的疼痛好像要将她淹死在其中。
陛下啊陛下,你真是会打的一手好算盘。
任嫣眼眶通红,回过头去将目光锁定床上的先帝,一步步踉跄过去,跌在床边。
“陛下。”她唤一声,攥着圣旨。
“陛下啊。”她又唤一声,落下泪来,沾湿了手中亮黄柔软的蚕丝旨书。
床榻旁的桌案下有盛着温水的盥洗盆,里面泡着白绢布,是用来给无法起身的先帝擦浴身体的。
任嫣颤着手去够盥洗盆,拧出湿透的白绢布,在俯身侧耳倾听先帝蠕动嘴唇,确定他只是暂时性无理智的胡言乱语时,把手中的绢布摊开,盖在了先帝的口鼻之上,蓦地捂紧。
原本床上昏昏沉沉的人基于本能,立即手脚并用的剧烈挣扎起来,任嫣发狠正要用力,忽觉毛骨悚然,鸡皮疙瘩瞬间炸遍全身,骨子里最基本的求生本能令她警铃大作,身体先意识一步放开了捂住先帝的手。
先帝嘴巴得了自由,立即用嘶哑的嗓音吼了句:“住手!”
空气中那阴郁血腥到如有实质般的流动气息瞬间停了下来,慢慢褪走,好似黑暗里蛰伏已久的东西在慢慢收起爪牙,却还未将逗留在她身上的视线移走一般,任嫣连一动都不敢动。
好像颈后那一丝乍然游移而来的极细的尖锐凉意依稀停留在脖颈边。
她第一次这样直面如此阴冷的死亡实感,险些瘫软在地。
先帝嘴里咕咕哝哝的费力去拍她的手:“媛媛别怕,别怕啊,他们不会伤你了……”
任嫣放开绢布伏在床边,胸口剧烈起伏。
是她气昏了头,竟然忘了先帝还有贴身死士。
先帝安慰的声音渐渐变小,不断重复:“媛媛别怕啊,媛媛不怕……”
任嫣有些麻木的看着他睁不开的眼睛,却是没想到,自己会因为先帝神智不清错将她认成任媛,这才因此而救回来一命。方才先帝那一句“住手”若是喊得再慢半分,她现在已经人头落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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