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麻烦你告诉苏先生,是你没空,不是我不想工作。”
“苏群?”他眉头一皱,“他跟你说了些什么?”
我不吭声。我才不告状呢。
对峙。
过了一会儿,他说:“除了字典之外,你有没有电子翻译软件?这样手查太麻烦。”
我一听愣住。先头还以为他赌气,看样子,他还真要自己翻译。他就认得九百五十个汉字,我打赌这六年他至少忘掉一半,能不能看懂《读者文摘》都成问题。
“有!我有最新版金山辞霸。”
“拿来给我装一份。”
U盘就在我的钥匙琏子里,我递给他,看见他把它插入USB端口。
“文件名是JSCB,在mysoftware的文件夹里。”
我看见他的鼠标就动了两下,然后,他就把U盘抽出来还给我:“现在没时间找文件,先把整个U盘考下来。晚上再慢慢找。”
这回轮到我抓狂了。
别的文件我都不怕,可是,U盘里有《沥川往事》的原稿。我不可以告诉他,更不可以显出着急的样子。不然,他一好奇,非要找出来看不可。有金山辞霸,不怕他看不懂。
“好吧。”我按兵不动,暗暗祈祷上苍,千万不要让他发现了我的秘密。
他的样子,好像等着我离开。我偏不走。
“你还有什么事吗?”
“有!既然你要自己翻译这些资料,请问,我做什么?”
他想了想,说:“你休息。”
我的嘴拧成一个大圆:“我?休息?”
“嗯,你休息。”
“工资照付吗?”
“照付。”
“那我这就买机票回北京。”
“不行。”
我瞪他:“你不是说我休息吗?”
“你在这里休息,随时待命。如果我要见什么人,你得过来当翻译。”
“那好,”我看见他孤零零的样子,心又软了,“反正我也没事,今晚开始译《永嘉郡志》,后天晚上译好给你。”
“《永嘉郡志》我也可以自己看,我有金山辞霸。”
我冷笑打击:“《永嘉郡志》是文言文,道光年间的文言文,你看得懂吗?”
其实,我也不知道道光年间的文言文与乾隆年间的文言文有啥区别。就是诈他一下。
他用手撑着自己,从床上坐直,说:“看样子,道光年间的文言文对你来说,是小事一桩。既是这样,能不能快点?明天下午三点之前,把译稿交给我。若是晚了,别怪我到王总那里complain.”
说罢,掀开被子,那条唯一的修长的腿在地毯上找拖鞋。然后,俯身下去,要从地毯上拾起拐杖。我看着他,猛然又想起N年前的某个夜晚,他开冰箱拿牛奶的情景。一阵没来由地心痛。
抢着拾起拐杖递给他。
他站起来,穿着一条黑色的瑜珈裤。看得出,行动有些迟缓,似乎还隐隐地咬牙忍痛。他随我走到门口,替我拉开门。他低头我抬头,额头正好撞着他的下巴。我迅速地往旁边一闪。
他说:“Offyougo.”
我正打算走,忽然想起一件事:“对了,我的词典呢?词典还我。”
他进屋,找到那本远东词典,搁到我手上。如果说,他替我开门,动作还算客气,把这本词典交到我手中,却是明显的不客气。
词典的头一页,夹着一个象牙书签。是我爸送我的。现在不见了。
我怒目而视,正要发难。他说:“在后面。昨晚我查了几个单词。”
“什么在后面?”
“你的书签。”
我生气不止为这个:“第一页呢?怎么没了?”
“撕了。”
“为什么?”
“你说呢?”
我扭头就走。
那本《永嘉郡志》并不厚。加上我在九通两个月训练出来的底子,加上沥川想看的重点只有文化和地理,我抽烟、喝茶、喝咖啡,不眠不休地干了一个通宵,到了第二天早上十点,已经大致译完。字句不是很讲究,但对错肯定没问题。我又花了三个小时润色,然后,见沥川的头像在CGP的MSN上显身,一封word文件从MSN上传了过去。
一会儿,弹出一条回信:“Thanks.CouldIalsohaveahardcopy?”(谢谢,不过,我还需要一份打印件。)
我打字,英文:“Don’tyouhaveaprinterinyouroffice?”(难道你办公室里没有打印机吗?)
没回音,不理我了。
过了半个小时,床头的电话响了。
“安妮,到我这里来一下!”
一阵小跑,来到他的房间。这回他不在床上,而是坐在轮椅里。手里拿着我译稿。他示意我坐,我只好又坐在那个白沙发上。前天的那块红色还留在原地,朗朗在目。
“谢灵运是谁?”
“东晋大诗人。”
“东晋?”这个词,对中国人来说,应该不生疏吧。
“陶渊明,你认不认得?”
“不大认得。”
“谢灵运和陶渊明,是中国山水诗和田园诗的创始人。”
“我问谢灵运,你提陶渊明干什么?”
“他们都是东晋时期人。”
“东晋是什么时期?”
无语!郁闷!王沥川,我真是高估了你的汉语水平!
我花了十五分钟,跟这个人讲东晋的历史。
“现在,你明白了?”
“明白了。”态度倒老实。“这么说,谢灵运在温州——也就是那时的永嘉——呆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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