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这一点,我哪能不知?
但总不能坏了书院规矩,去做舞弊的事吧?
谢清玄看看我,突然又笑眯眯:“昊昂朝中位极人臣的几位如今全在本书院,一定不是偶然吧。你小子突然跑来参加年试是有特殊原因了?容珩……嗯,此容珩一定不是彼容珩。书院里那群小子要是知道了你的真实身份,下巴一定会震惊得掉下来。其实,老夫很希望你能过关,要不然,第四轮的仪容风度大选,多不好玩哪——”
看着这个憾然作长吁短叹状的老头,不禁笑出声。
谢清玄赞许地看我一眼:“小子气度不错。得失原本不要太放在心上。来,我煮茶你抚琴,我们且静下心来享受这片刻闲暇。”
不忍拂了他的兴致,我在琴案旁坐了下来。
绿竹环合的斋室,阳光照进来,光线是润泽透明的淡绿;茶烟袅绕,清氛似水;
渐渐忘却烦恼,可心却不似从前那样宁静,我也不想去控制,于是选了一曲《沧海龙吟》。
谢清玄闭目而坐,慢慢品着茶。
一曲已经弹完,他似乎还在回味。
“你这次的琴音与上次的《茶禅一味》大异其趣。野小子或许起了入世之心……”
什么?
入世之心?
我?
他笑看看我,温声说:“过来坐吧。茶自己倒。琴音心声,上次弹琴时,你心境恬淡自适,似青山流云,无所牵挂;刚才这一曲,隐然有沧海云帆之象。”
我静静地听着,看着面前悠然浮散的茶烟,出神。
谢清玄也奇妙,不再说话,只目光悠远,似已浮想于天外。
杯中是韵高致静的清茶,对坐的是意气相投之人,可我此时却没了喝茶的心境。静看着杯中浮沉翻涌如白云的芽叶,忽想起自己上次‘生命如茶’的话,一时更是迷茫。
仅仅是因为怕输了这场考试?
简宁那次因为我中状元,心底流露出来的喜悦;
温润的、溺爱着他儿子的简宁。
我微微笑起来。
竟从来没有问过他对我的期望;简府世代公卿,出了我这样一个一心想逃避责任的人,算不算个异数?
昨天与明于远立于山顶时,自己某些想法的变化究竟是什么?
入世之心?
……
茶宜静,我自嘲般一笑,放下杯子:“小子心意烦乱,出去走走。”
谢清玄手轻挥:“老夫这间竹庐,你去留随意。”
在苔痕遍布的竹径里,我低着头缓慢地行走。
风吹过,竹吟森森,别有宁人心神之功。
长吁一口气,从这些清劲出尘的竹子身上一根一根看过去,看……
心砰地一跳。
明于远。
小径深处,他负手微仰了头,似乎也在看竹。
枝叶里闪烁的阳光,在他俊逸的脸上,明明灭灭。
这一次是素袍如水,襟袖风卷,整个人明净清逸绝伦。
呆看半晌,我想也没想就冲过去,一把抱住了他。
他似乎吃一惊:“胆子大起来了,现在可是大白天。”
“不管。”我用力再用力。
“好好,不管。”他低笑出声,伸手反拥住我。
“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已立听多时。烟雨江表,波涛澎湃,如见苍龙出云入海之飘忽。心境竟如此动荡……怎么了简非?”
我一怔。
这人,太厉害。
短短的几句,不仅道出了《沧海龙吟》的曲旨,而且竟一语道破了我此时的内心。
“傻小子终于肯长大了。不过,遇事还不够沉着。”
沉静温柔的声音里,是三分感慨,七分包容。
听得我又发呆。
“……你已经知道考试时发生的事了?”
他拍拍我的背:“别太担心,凭你的水平,未必就过不了关。当然,输了也不要紧。”
不要紧?
想起阿玉执着的目光,他的隐忍与用心至深,不由呼吸一促。
明于远看看我,可我怎么觉得他这看似浑不着意的一眼,有种洞悉人心的敏锐与深沉呢?
他笑起来,一把将我圈进怀里。
“想做什么就放心去做吧,输了有我呢。除非你选择了他。”
“明于远!你……”
“呵呵,小傻瓜别乱动。你自己或许不知道,你只要一看到皇上,负疚之心就会泛滥。这一点,肯定会影响到你最后的选择。依你的性情,选择退,你会愧疚;选择进,却似与你一贯的心愿相违。刚才你这一曲琴,我听后想了许多。”
想什么了?
“简非,这次回去后,有什么打算?”他放开我,漫步上前,问得似乎很随意。
怎么一下子问起这个?
还在想,竹径深处传来一句:“什么打算?肯定是为祸昊昂朝廷了。”
我被这句逗得笑起来。
瞬间想起很多事。
那个春风沉醉的夜晚,明于远与我一起步行回家,我说自己名字的意思是减少是非;他却笑称“简非简非,专门惹是生非。”
那时,我还是倦勤斋里一名饱食遨游的小小侍讲;
那时,以为阿玉只是某个品阶与我差不多的世家子;
那时,宋言之刚刚返回都城,我在兰轩一见到他,即被他的人品气度深深折服;
那时,阿敏还不曾回京。
现在,阿敏笑嘻嘻站在我面前。
“刚才那琴是你弹的吧?我与宋言之打赌,他静听良久,说了一句‘我宁愿是自己输了’,后又低声念起你那两句‘我梦往何处,筑屋白云侧’,出了神。”
出神?
我刚才这曲琴声到底是怎么了?
阿敏看看我,又看看明于远,眼底的笑意扩大再扩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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